第十章 勇敢地迈出去

下午四点，水生才回到家里，支上车子，酒劲涌了上来，扭头啥也不说，直接回到西屋，脱衣服上床睡觉。

爹娘问道他身上的酒味，也没再问。

足足睡了三个小时，水生头晕脑胀地起来，喝了一大碗开水，觉得舒服了一些。

“喝这么多酒干嘛？”父亲想埋怨，但又不忍心，孩子心里够苦了，成天一身鱼腥气。

水生不好意思眨眨眼：“遇到战友了。”

“哦。”父亲大概也已经猜到了，不是同学，就是战友请水生喝酒。

“爹，我想着不卖鱼了。”水生小声说道。

“哦。”现在村里人都去水洼捉鱼，父亲也觉得卖鱼已不是长久之计。

但又能干什么呢？看着面前的儿子，父亲怎么使劲想，也想不出做啥好，听说有人搞养殖，也有人买拖拉机跑运输，可也没本钱啊。

一声叹息，父亲扭头，拉开抽屉，拿出旱烟袋，却又放了回去，没烟叶了，砸吧砸吧嘴，问水生：“你想好干什么了吗？”

“卖衣服。”水生的声音仍然很低。

父亲皱起眉头，真想抽烟了。农村大都是去集市上扯一块布，然后交给裁缝做衣服，买成品衣服的不多，要说卖布，还靠点谱。

水生读懂父亲的意思，反而直起腰杆：“我想去城里买衣服。”

父亲低头默默不语。农村人去城里做生意，这有点像听聊斋上的鬼故事，感觉像真的，但其实一点也不真实，尤其是一没本钱，二没心眼，本来就是秋天的萝卜，实心眼，当过几年兵，人变得更实在。

水生解释说：“这是战友给想出的办法，他们也帮我凑钱，还有，欠我舅的三百块钱，也先不还了。”

“要不，咱们想想其他法子。”父亲小声说。

这回该水生低头，沉默不语了。

水生的沉默不语，却是在坚持。父亲看出水生的决心，也不好再说什么。现在世道变了，不是变坏，而是在变好，以前吃不饱，现在还经常吃白面馒头，这两年变化更快，有时候村里大喇叭上的新闻，自己都搞不懂，还有什么特区，听着跟酒的名字一样。

儿子大了，也该当家做主了，但心里还是觉得这事太不靠谱，又拉开抽屉，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，早知道不把烟叶全卖光了。

水生也不再说话，低头吃饭。啃过一块饼子，和父亲一起，打着手电，去水洼收地笼。

卖衣服的事八字刚有个概念，眼下还要接着卖鱼，卖泥鳅和黄鳝。

父亲也知道了今天行情，站在水洼边，举着手电筒，又是一阵长吁短叹。

水生倒觉得这很正常，而且还有了新打算，心里还是感到轻松。

地笼里的泥鳅黄鳝少了很多，尤其是黄鳝，这些懒惰的家伙，天冷了，更不好动。它们不动，就钻不进地笼。

如果黄鳝少了，会更买不上钱，父亲脸上又一阵愁苦，咋挣点钱这么难呢？

但这难不住水生。回到家中，又去代销店买了两节电池，然后将小鱼剪碎，带着铁丝和夹子，再回到水洼。

现在还不是黄鳝一动不动的时节，只要有吃的，还是能把它们从洞里引诱出来，然后再用夹子，捉住它们。这个很好玩，没当兵前，他就带着水根就这么干过，但太浪费电池，也就偶尔那么几次。

水边烂砖头缝里，枯木下面，有很多小洞，是黄鳝最喜欢呆的地方，水生将手电筒绑在左臂上，一边小心走着，一边观察脚下。

他看到了一个水泡，从浅水中冒了出来，再仔细看，一条黄鳝露着尖尖的头。他小心蹲下来，将左手上绑着小鱼肉的铁丝慢慢放入水中，然后也一动不动。黄鳝先是缩了一下脖子，过了一会，发觉前面应该是一道美食，然后慢慢向前探头。

此时水生慢慢向后移动铁丝，黄鳝也就一点一点，探出了身体。等黄鳝将头探出十多公分长时，水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，右手中的夹子，准确夹住黄鳝的七寸，随即将卷曲着想逃走的黄鳝，丢在身边的鱼篓之中。

捕捉完这个目标，水生直起身来，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。

转了三个多小时，到午夜十二点时，差不多捉了三十多条黄鳝，大概有七八斤的样子。

收工回家，洗漱过后，水生上床睡觉。

第二天天不亮，早早醒来，又感到水洼旁边，收好地笼，立即赶往城里。

他本想着下午再去，但想着中午还要等刘辉回信，也只好继续早上去卖鱼。他也给同村的人通报了晚上鱼更好卖，但二赖子撇嘴，说还是早上去卖。

估计二赖子又早早去了，水生又一阵猛蹬，直到菜市场，也没见到二赖子。

没想到，经历昨日价格暴跌，今天卖鱼的少了。价格略微抬升了一些，水生的小鱼卖到一毛五，但买鱼的却多了，不到九点，驮框里只剩下五条黄鳝，水生准备收工。

这五条黄鳝是非卖品，水生想着送给刘辉，让他尝尝鲜。黄鳝不仅味鲜肉美，刺少肉厚，还有补血、补气、消炎、消毒、除风湿等功效。等下次，再给黄耀华和吴明捎点回来。

刚要收拾，一位大嫂看到了黄鳝，那暗黄颜色，立即将其吸引住，拉住驮框，非要买走，就是贵点也行。

水生拗不过大嫂，只好答应，但八毛钱一斤，想吓跑大嫂。

没想到大嫂答应了。

刚找完钱，刘辉来了。他看到了刚才的拉拉扯扯，问：“刚才干啥呢？”

“给你留的黄鳝，被这位大嫂强行买走了，明天再给你带过来。”水生无奈地说道。

刘辉看到了那五条黄鳝，确实是好东西，卖了就卖了，吃不吃无所谓，但刘辉也想到了一个点子：“你可以让大叔在家养黄鳝。”

水生还真想起过这个问题，但水洼里黄鳝很多，暂时没考虑这个，既然刘辉都说了，销路还这么好，以后可以试一试。

两人还是先说做生意卖衣服的事。刘辉给葛俊打过电话，葛俊很是高兴，说现在服装市场正在抬头，南方个体户生意很好，应该抓住时机。

现在水生也初步明白时机的含义，最开始卖鱼，是大家都不愿意迈出这一步，所以开始几天卖了好价钱，现在大家都知道了，也都开始捕鱼卖鱼，导致行情下跌。

这也说明，以后想要挣钱，就得干大家没干过的事，最起码，要成为首批干某件事的人。

既然如此，那就开始准备，刘辉回去上班，水生就去逛百货大楼、门市部，回来路上，还去一趟乡里的供销社。

百货大楼和门市部，买衣服的人很多，衣服的款式也很多，从之前主打的三种颜色：灰色中山装、蓝色解放装、草绿色，正悄悄地发生着改变，有了新款式，也有了新颜色。

他还看到两三家个体户，店面虽然小，甚至只是在街口支个摊子，但生意还行，证明这事可以干。吴明也说，农业户口也可以申请营业执照，并出面帮着办理。

就在回来的路上，他看到了二赖子，低头与水生交叉而过。不是说早上去卖鱼吗？这家伙，玩心眼呢！水生笑笑，并没放在心上。

第二天，水生还是起了大早，不到中午，全部卖光，接着又和刘辉一起，找到解放大街南面一处院子，最南面那间房子，大概三十平方米，问过房东，租金每个月十五块钱，如果一次性付清，每年给一百五十块钱就行。

回到家里，同龄人柱子告诉水生，昨天晚上，二赖子卖鱼行情很不错，你也晚上去卖吧。

水生已下定决心，再卖几天，就不再捉鱼，于是回答：“嗯，我还是早上去卖。”

柱子挠挠头：“你不是也给我耍心眼吧？”

“没有，真的。”水生坚定地回答。